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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意志之规定性
原文
《物演通论》:第一百一十七章 自由意志之规定性
所谓“意志”，其基本概念系指“物的定向依存性”或“限定性依存属性”。这个定义应当也是物理学上有关“感应”一词的定义，尤其是该词中的“应”字的定义。
【“应”字的定义之所以与原始“感应”一词的定义完全相同，乃是由于原始阶段的感应一体质态使“感”和“应”无论在实体上还是在概念中都无法区分的缘故。随着感应属性本身的分化，“感”逐渐呈现为“应”的观照性前提，即“感”使“应”得以在多因素的澄明中成为具有选择针对性的应；“应”则逐渐呈现为“感”的规定性主导和继发性步骤，即“应”既规定着“感”的观照方位和澄明状态，也受制于“感”的观照广度和澄明深度。于是，“感”的定义由此转化为“物的定向观照性”或“限定性澄明属性”，而“应”亦由此独占了本应由“感应”共享的上述定义。】
可见，代偿性的感应函量（参阅第七十章之坐标图示）既是“感”从“感应逻辑”历经“感性逻辑”、“知性逻辑”直至“理性逻辑”的逻辑序列写照，也是“应”从“感应意志”历经“应向意志”、“意向意志”乃至“志向意志”的意志序列规定。
基于此，意志序列——它的前身是“自然意志”、它的成果是“自由意志”——的自由化进程及其自由度量效，必与递弱代偿的自然衍存原理相吻合（参阅卷一第四十一章 ），即：
a.意志量度的递增——即意志强化程度的发展——必与意志载体的存在效价成反比，亦即必与意志载体在各个方面的总体代偿效价成正比；
【因为意志的增进断不是孤立独行的，仅此就清楚地表明，意志的“自由”实在是某种“非自由的必然贯彻”或“非自主的自在方式”而已。】
b.意志量度的递增——即意志强化程度的发展——必与宇宙物演的分化程度成正比，亦即必与意志载体之依存条件的繁化程度成正比；
【因而意志的增进必然呈现为“在散漫化的趋势中寻求聚焦点”的形态，由此导致意志载体和精神构型不得不借助于生物的社会分化及其社会整合来实现的结局（详见卷三）。】
c.意志的自由度，必与意志量度成正比，亦即必与逻辑量度或整个精神量度成正比；
【因而意志的增进与逻辑的增进必定是同步发展的，由此体现从“感应同源的精神启动”到“感应同构的精神成长”之精神全体的自然发育历程。】
d.意志的实现确定度，必与意志的自由度成反比，亦即意志的多向分化度必与意志的自由度成正比；【这正是造成逻辑形态趋于可塑化的原因之一】
e.意志的贯彻力度，即意志落实在宇宙分化体或逻辑观照面上的覆盖率及其渗透能度，必与意志量度成反比，亦即必与意志的自由度以及意志载体的能动度成反比；【这正是造成心理振频趋于增快的原因之一】
f.意志的贯彻效应，即意志达成自身预期结果的可能性，必与意志量度成反比，亦即必与意志的自由度以及意志载体的能动度成反比。【这正是造成心理振幅趋于增高的原因之一】
然而，自由意志的自然使命绝不会改变，那就是，自由意志必须勉为其难地支撑非此代偿则无可存续的弱存者之存在，尽管如此以来，它恰恰扮演着将自身载体带向失存的先锋角色也只好在所不顾了。
至此，“精神全体”或“精神全貌”终于可以在“感”（即“逻辑序列”）与“应”（即“意志序列”）的同源同构之演化流程中豁然显露自身的完整丰采，并将整体精神存在全然实现为自然存在。
精要分析
1. 核心要点
本章将“意志”去魅化，定义为物演代偿过程中的“定向依存性”，指出“自由意志”并非人类独有的精神特权，而是万物“感应属性”随着存在度衰减而发生分裂与代偿的产物。章节详细阐述了意志演化的六大规定性，揭示了意志自由度越高，其存在的稳定性、实现的确定度及贯彻的有效性反而越低这一深刻的悖论。
2. 关键解析
本章构建了《物演通论》精神哲学部分的关键架构，主要包含以下逻辑支点：
意志的物理本质：王东岳将意志的本质还原为物理学上的“感应”（Induction）。在原始物质阶段，感与应是同一的（感应一体）；随着物演分化，弱存者的依存条件变复杂，“感”（逻辑/认知）与“应”（意志/行为）发生分离。
- 感演化为：感性 -> 知性 -> 理性（逻辑序列）。
- 应演化为：感应意志 -> 应向意志 -> 意向意志 -> 志向意志（意志序列）。
自由的代偿性质：所谓的“自由意志”，本质上是因为依存对象变得极度复杂和不确定，主体不得不通过建立庞大的逻辑检索系统（感）来为行为（应）提供多样的选择路径。“自由”是对“必然性缺失”的代偿——因为不再能像石头那样简单直接地存在，才被迫拥有了选择的自由。
六大反比定律：本章提出的a至f六点推论，严密地论证了意志进化带来的负面效应。随着意志越来越强（自由度越来越高）：
- 载体的存在效价（稳定性）降低。
- 行为的确定性（百发百中率）降低。
- 心理的动荡程度（振频与振幅）增加。
- 结论：自由意志是通向失存的加速器，而非获得永恒的保障。
3. 全文拆解
所谓“意志”，其基本概念系指“物的定向依存性”或“限定性依存属性”。这个定义应当也是物理学上有关“感应”一词的定义，尤其是该词中的“应”字的定义。
解读： 作者首先打破传统哲学将意志视为心理或精神本体的定义，将其还原为物理属性。任何存在物要想存在，都必须依存于其他物体（如电子依存原子核），这种指向性的依存关系，就是“意志”的原型。在物理底层，“感应”中的“应”（反应）就是意志的表达。
【“应”字的定义之所以与原始“感应”一词的定义完全相同，乃是由于原始阶段的感应一体质态使“感”和“应”无论在实体上还是在概念中都无法区分的缘故。随着感应属性本身的分化，“感”逐渐呈现为“应”的观照性前提，即“感”使“应”得以在多因素的澄明中成为具有选择针对性的应；“应”则逐渐呈现为“感”的规定性主导和继发性步骤，即“应”既规定着“感”的观照方位和澄明状态，也受制于“感”的观照广度和澄明深度。于是，“感”的定义由此转化为“物的定向观照性”或“限定性澄明属性”，而“应”亦由此独占了本应由“感应”共享的上述定义。】
解读： 这段括号内的注释极其重要，解释了“知”与“行”的分野。
- 原始阶段：石头或原子的感（接受信息）与应（发生反应）是瞬间同步完成的，不可分割。
- 进化阶段：生物面对的环境太复杂，“感”必须先扩展（变成视觉、听觉、逻辑），把环境照亮（澄明），列出选项；然后“应”才能在此基础上进行选择。
- 关系：“感”是“应”的前提（没看清就没法做），“应”是“感”的目的（看清是为了做）。这就形成了“感知（逻辑）”与“意志（行为）”的二元分化。
可见，代偿性的感应函量（参阅第七十章之坐标图示）既是“感”从“感应逻辑”历经“感性逻辑”、“知性逻辑”直至“理性逻辑”的逻辑序列写照，也是“应”从“感应意志”历经“应向意志”、“意向意志”乃至“志向意志”的意志序列规定。
解读： 这里对应了全书的演化模型。随着存在度递弱，代偿度（感应函量）递增。
- 认知侧（感）：从简单的物理感应升级到复杂的理性逻辑。
- 意志侧（应）：从简单的物理反应升级到复杂的“志向”（即人类的高级意志）。 两者是同源、同构、同步衍生的。
基于此，意志序列——它的前身是“自然意志”、它的成果是“自由意志”——的自由化进程及其自由度量效，必与递弱代偿的自然衍存原理相吻合（参阅卷一第四十一章 ），即：
解读： 引出下文的六大定律。明确指出“自由意志”不是神赐的礼物，而是自然演化（自然意志）在特定阶段的代偿形态，必须遵循“递弱代偿”的严苛数学逻辑。
a.意志量度的递增——即意志强化程度的发展——必与意志载体的存在效价成反比，亦即必与意志载体在各个方面的总体代偿效价成正比； 【因为意志的增进断不是孤立独行的，仅此就清楚地表明，意志的“自由”实在是某种“非自由的必然贯彻”或“非自主的自在方式”而已。】
解读：
- 定律a：谁的意志越强（越想要、越能选），谁的存在度就越低。石头没有意志，因为以此便能稳定存在；人有极强的意志，因为人若不拼命选择和争取，立刻就会死。
- 注脚：所谓的“自由”，是被“生存的匮乏”逼出来的。你必须不断做选择，这本身就是一种不自由的“必然”。
b.意志量度的递增——即意志强化程度的发展——必与宇宙物演的分化程度成正比，亦即必与意志载体之依存条件的繁化程度成正比； 【因而意志的增进必然呈现为“在散漫化的趋势中寻求聚焦点”的形态，由此导致意志载体和精神构型不得不借助于生物的社会分化及其社会整合来实现的结局（详见卷三）。】
解读：
- 定律b：世界越破碎（分化程度越高），意志就必须越强，以应对复杂的生存条件。
- 注脚：个体意志已经不足以应对如此散漫的世界，因此必须发展出“社会意志”和结构（如法律、国家、道德），这是意志演化的社会学伏笔。
c.意志的自由度，必与意志量度成正比，亦即必与逻辑量度或整个精神量度成正比； 【因而意志的增进与逻辑的增进必定是同步发展的，由此体现从“感应同源的精神启动”到“感应同构的精神成长”之精神全体的自然发育历程。】
解读：
- 定律c：你“想”得越多（逻辑量度大），你的“选择空间”就越大（自由度大）。傻瓜的自由度比智者低，因为他看不到那么多选项。
- 注脚：强调知行合一的演化论基础。大脑（逻辑）的发达程度必然匹配其行为（意志）的复杂程度。
d.意志的实现确定度，必与意志的自由度成反比，亦即意志的多向分化度必与意志的自由度成正比；【这正是造成逻辑形态趋于可塑化的原因之一】
解读：
- 定律d：这是自由的代价。 自由度越高，意味着岔路口越多，选对某种特定结果的概率（确定度）就越低。低等生物几乎不会犯错（本能决定），人类却总是在犹豫和后悔中度过（选择过多）。
- 注脚：为了适应这种不确定性，人类的逻辑（思维）也不能是死板的，必须变成可塑的、辩证的、摇摆的。
e.意志的贯彻力度，即意志落实在宇宙分化体或逻辑观照面上的覆盖率及其渗透能度，必与意志量度成反比，亦即必与意志的自由度以及意志载体的能动度成反比；【这正是造成心理振频趋于增快的原因之一】
解读：
- 定律e：关注点越分散，力量越薄弱。原始力的作用（如万有引力）是全覆盖、无死角的；而高等生物的意志只能关注极小的一点，且稍纵即逝。
- 注脚：因为力量不够、覆盖不全，心理必须快速切换关注点（振频增快），表现为人类特有的焦虑、忙碌和注意力涣散。
f.意志的贯彻效应，即意志达成自身预期结果的可能性，必与意志量度成反比，亦即必与意志的自由度以及意志载体的能动度成反比。【这正是造成心理振幅趋于增高的原因之一】
解读：
- 定律f：心想事成的概率与自由度成反比。 越自由，失败的可能性越大。
- 注脚：因为预期经常落空，导致心理上的落差巨大（振幅增高），产生了痛苦、狂喜、绝望等剧烈的情绪波动。低等动物没有“失落感”，只有人类有。
然而，自由意志的自然使命绝不会改变，那就是，自由意志必须勉为其难地支撑非此代偿则无可存续的弱存者之存在，尽管如此以来，它恰恰扮演着将自身载体带向失存的先锋角色也只好在所不顾了。
解读： 这是一个悲剧性的总结。自由意志是为了救命（支撑弱存者）而诞生的，但因为它极度消耗能量、极度不稳定、极易出错，它反而加速了载体（人类）的灭亡（失存）。自由意志是死亡的先锋。
至此，“精神全体”或“精神全貌”终于可以在“感”（即“逻辑序列”）与“应”（即“意志序列”）的同源同构之演化流程中豁然显露自身的完整丰采，并将整体精神存在全然实现为自然存在。
解读： 本章结尾完成了对“精神”的唯物主义统一。所谓的精神，不是超自然的灵魂，而是“感”与“应”在自然演化中交织而成的代偿网。精神现象完全可以被自然哲学所解释，它是物质演化的必然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