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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情欲的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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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演通论》:第一百零六章 情绪、情欲的渊源
这种既同源又同构的天然感应关系就是胡塞尔所谓的“意识的意向性”或“意向意识”,即“意识”(或“感”)必然被导向或“朝向”某物的那种“权能性”(或“应”,)这个暗含着某种“意图追求”的“主观-相对”格局就是“感-应同脉”格局的自然规定和精神势态。
【胡塞尔的“现象学”研究,仔细玩味之余,才能朦胧体会到他实际上无非是要探讨“应”对“感”的制约关系。说起来,这是继叔本华之后又一个对“应”的问题有所关注的罕例,可惜他照例未能深入感应属性的生发渊源及其基本规定上来,致使他的哲学论述总给人一种“下笔千言,离题万里”的不着边际之感。不过,公允地说,“应”的潜在性质的确被“感”的花哨和人性中的其他名堂掩埋的太深,能有如此嗅觉也着实已经够难为他了。】
也就是说,主体之所以会有所“感知”和有所“无知”,或者,客体之所以会有所“现象”和有所“藏匿”,盖出于主、客体之间的演化依存进程所自发造就的预定性感应匹配关系(此乃前述“预定和谐关系”的另一视角)——这个“预定性感应匹配关系”在主体身上就显现为“意志”,在客体身上就显现为“现象的可给予性”。
进一步讲,如果不对胡塞尔所谓的“关注的目光向先前未被关注之物的朝向”做出如下注解,则他实际上等于什么也没有说:原始感应的“应”随着感应载体的弱化和感知逻辑的扩展而同步扩展,才是“现象学还原”的唯一“本质”。
【胡塞尔对心理主义的批判,既表明他已觉察到逻辑思维的“感应分离”之背景,也表明他依然无知于精神全体的“感应同脉”之本原。】
这里提示,“应向”其实可以一直回溯到最原始的物理感应上去,即是说,生物层级的“应向”(以及扩展开来的“意向”和“志向”)与理化层级的“应”原本就是同一种东西。
基于此,有关“应向”的状态已无须多谈,它像作为理智之胚芽的“感性”一样,是一个尚未从“非精神”或“亚精神”的原始物性中脱胎而出的意志之胚芽。
而“意向”就颇有一些枝繁叶茂的景象了,它是知性在辨析“多点式表象”的过程中突破“应”前障碍的精神氛围、精神动力和精神向导的复杂组合。有障碍就会生出郁闷之感,有冲动就会生出焦躁之情,有导向就会生出奋勇气概……总之,处在中级发育阶段的“意志”不免由于自身载体已进入“存在失位”和“逻辑迷失”的境地而分化出种种“情绪”。
换句话说,知性是“本能式的感知”,于是,在知性层次上的“应”也就是“本能式的反应”,这个“本能的应”一旦铺张开来就是“情欲”乃至“情绪”。仔细考察的话,你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所谓“情欲”和“情绪”无非是主体对其依存物的反应倾向和反应状态的低智表达,质言之,它就是发生在精神基层上的智力活动,或者说,它就是发生在智质基层上的精神活动。
【汉文中一般把各种情绪通称为“感情”实在是很精确的,它直接提示用词者,“情”是“感知化的情”,“感”是“情化的感知”。】
于是,在这个中段的代偿层位上,我们似乎仍旧不能把“意志的一脉”与“理智的一脉”区分开来,但却可以趁机将“意志”的本性或本态给以如下还原:
A.它是物演运动向度在精神存在中的泛化表达;
B.它是逻辑运动量度在精神存在中的集约表达。
也就是说,它更像是一种“精神中的精神”,使精神的膨化不至于失去方向,使膨化的精神足以将自身之全体随时聚焦在某一反“应”的点上。
作为A项,它是情绪化的意向,或“知性的导向”,由以达成“本能”对逻辑的指引;【在这个水平上,心理活动直接就是感知状态的体现。】
作为B项,它是理想化的志向,或“理性的导向”,由以达成“意识”对本能的约束;【在这个水平上,心理状态间接成为感知活动的基层。】
就这样,它从“意向”走入“志向”,从“情态”走入“智态”,从而完成了它与“感知逻辑”相伴而行的全程。但它并未能因此就与逻辑序列分道扬镳,反而进一步证明了**“感”与“应”原本就是须臾不可分离的孪生兄弟**。
【“志向”因此表现为“无情的、冷静的追求”,即表现为对“情欲”的“压抑性继承”,它实际上是更强烈的“情绪”,或是“被理智沸腾化了的热情”,只不过它以更有力的“理想”(逻辑)方式使之得以贯彻罢了。】
精要分析
1. 核心要点
本章旨在揭示**“情绪”与“意志”的生物物理学渊源**,将其从心理学玄谈还原为**“感应属性”的代偿性增益**。王东岳指出,胡塞尔的“意向性”本质上是原始物理“应”属性随着存在度下降而发生的分化与扩展:感性层级对应物理感应,知性层级异化为“情欲/情绪”,理性层级升华为“志向/意志”,从而证明“感”与“应”(理智与意志)始终是同源共生、不可分割的代偿孪体。
2. 关键解析
本章建立了一个宏大的“意志演化”坐标系,主要包含以下逻辑链条:
- 对胡塞尔“意向性”的唯物还原:胡塞尔所谓的“意识总是指向某物”,并非意识的独有魔力,而是“感-应”二元结构中,“应”属性对“感”属性的必然导向。这种导向性最初源于基本粒子的物理反应。
- 情绪的本质是“受阻的本能”:在知性(Intellection)阶段,主体对客体的感知不再是直接的点对点反应,而是需要进行逻辑辨析。这种感知过程的延宕(Latency)和逻辑的迷失,导致原始的“应”无法瞬间完成,从而蓄积、激荡成为焦躁、冲动或郁闷,这就是**“情绪”和“情欲”的起源**。
- 意志的双重定义:
- 作为A项(广度):它是物演惯性在精神中的残留,表现为求生意向和情绪导向。
- 作为B项(强度):它是逻辑力量的聚焦,表现为“志向”或理性意志,用来约束本能并贯彻更长远的生存策略。
- 感应一体:理智(感)越发达,意志(应)就必须越强烈,否则膨胀的精神无法聚焦于生存行动。
3. 全文拆解
这种既同源又同构的天然感应关系就是胡塞尔所谓的“意识的意向性”或“意向意识”,即“意识”(或“感”)必然被导向或“朝向”某物的那种“权能性”(或“应”,)这个暗含着某种“意图追求”的“主观-相对”格局就是“感-应同脉”格局的自然规定和精神势态。
解读: 所谓“意向性”(Intentionality),即意识总是关于某物的意识,这并非心理学的奥秘,而是物理学“感应属性”的延续。主体之所以要去“感”,是因为它必须去“应”(生存)。这种指向性是自然演化赋予精神的底层规定,目的是建立主客体之间的依存通道。
【胡塞尔的“现象学”研究,仔细玩味之余,才能朦胧体会到他实际上无非是要探讨“应”对“感”的制约关系。说起来,这是继叔本华之后又一个对“应”的问题有所关注的罕例,可惜他照例未能深入感应属性的生发渊源及其基本规定上来,致使他的哲学论述总给人一种“下笔千言,离题万里”的不着边际之感。不过,公允地说,“应”的潜在性质的确被“感”的花哨和人性中的其他名堂掩埋的太深,能有如此嗅觉也着实已经够难为他了。】
解读: 王东岳批判性地继承了胡塞尔和叔本华。叔本华发现了“意志”(应)的本体地位,胡塞尔发现了“意向性”的结构,但他们都局限于人类心理或意识内部,未能将其追溯到原子、分子的物理感应层面(递弱代偿的基点)。因此,他们的理论显得“悬空”且繁琐。
也就是说,主体之所以会有所“感知”和有所“无知”,或者,客体之所以会有所“现象”和有所“藏匿”,盖出于主、客体之间的演化依存进程所自发造就的预定性感应匹配关系(此乃前述“预定和谐关系”的另一视角)——这个“预定性感应匹配关系”在主体身上就显现为“意志”,在客体身上就显现为“现象的可给予性”。
解读: 这是一个极其深刻的认识论观点。我们“感知”什么,不取决于客观世界有什么,而取决于我们的求生结构“需要”什么(这叫预定性感应匹配)。这种匹配关系的主观表现就是“意志”(我想要看什么/我要什么),客观表现就是“现象”(事物呈现给我的样子)。意志是主体代偿匮乏的内在驱动力。
进一步讲,如果不对胡塞尔所谓的“关注的目光向先前未被关注之物的朝向”做出如下注解,则他实际上等于什么也没有说:原始感应的“应”随着感应载体的弱化和感知逻辑的扩展而同步扩展,才是“现象学还原”的唯一“本质”。
解读: “现象学还原”的本质不是悬置外部世界回到纯粹意识,而是要认识到:意识的结构之所以如此复杂,是因为载体(人)的存在度极度衰弱。载体越弱,需要的“应”(应对环境的能力)就必须越强,于是原始物理感应被迫扩展为复杂的精神意向。
【胡塞尔对心理主义的批判,既表明他已觉察到逻辑思维的“感应分离”之背景,也表明他依然无知于精神全体的“感应同脉”之本原。】
解读: 胡塞尔反对将逻辑归结为心理习惯(反心理主义),这说明他看到了逻辑的客观有效性(感应分离后的独立性)。但他没看到逻辑最终还是为了服务于感应一体的生存目的,逻辑本质上是高级的、甚至已经异化了的心理代偿过程。
这里提示,“应向”其实可以一直回溯到最原始的物理感应上去,即是说,生物层级的“应向”(以及扩展开来的“意向”和“志向”)与理化层级的“应”原本就是同一种东西。
解读: 这是“递弱代偿”的一元论基石。人类宏大的理想(志向)和电子的电磁反应(应),在本质上是同一个东西的量变。前者是后者在极度弱化条件下的极度代偿形态。
基于此,有关“应向”的状态已无须多谈,它像作为理智之胚芽的“感性”一样,是一个尚未从“非精神”或“亚精神”的原始物性中脱胎而出的意志之胚芽。
解读: 在最低级的生物阶段,“应向”只是意志的胚芽,如同“感性”是理智的胚芽。此时它还带有浓厚的物理机械色彩,尚未分化出复杂的情绪。
而“意向”就颇有一些枝繁叶茂的景象了,它是知性在辨析“多点式表象”的过程中突破“应”前障碍的精神氛围、精神动力和精神向导的复杂组合。有障碍就会生出郁闷之感,有冲动就会生出焦躁之情,有导向就会生出奋勇气概……总之,处在中级发育阶段的“意志”不免由于自身载体已进入“存在失位”和“逻辑迷失”的境地而分化出种种“情绪”。
解读: 这是本章对“情绪”定义的精华段落。 当生物进化到知性阶段(对应高等脊椎动物或灵长类),对象变得复杂(多点式表象),直接的本能反应失灵了。在“感”与“应”之间出现了时间差和逻辑障碍。这种面对生存难题时的心理激荡——焦躁、郁闷、奋勇——就是情绪。情绪是知性逻辑运行受阻时的心理代偿能态。
换句话说,知性是“本能式的感知”,于是,在知性层次上的“应”也就是“本能式的反应”,这个“本能的应”一旦铺张开来就是“情欲”乃至“情绪”。仔细考察的话,你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所谓“情欲”和“情绪”无非是主体对其依存物的反应倾向和反应状态的低智表达,质言之,它就是发生在精神基层上的智力活动,或者说,它就是发生在智质基层上的精神活动。
解读: 再次强调对应关系:
- 感的演化:感性 -> 知性 -> 理性
- 应的演化:物理反应 -> 情绪/情欲 -> 意志/志向 情绪是与“知性”同一水平的“应”。它是低智的反应表达。当我们无法冷静理性地处理问题时,情绪作为一种原始的驱动力(本能的应)就会爆发出来接管行为。
【汉文中一般把各种情绪通称为“感情”实在是很精确的,它直接提示用词者,“情”是“感知化的情”,“感”是“情化的感知”。】
解读: 中文“感情”一词妙在将“感”(Sensation/Perception)与“情”(Emotion/Affection)合二为一,直观地体现了“感应同源”的哲学真理。
于是,在这个中段的代偿层位上,我们似乎仍旧不能把“意志的一脉”与“理智的一脉”区分开来,但却可以趁机将“意志”的本性或本态给以如下还原: A.它是物演运动向度在精神存在中的泛化表达;B.它是逻辑运动量度在精神存在中的集约表达。
解读: 这里对“意志”进行了功能性解剖:
- A项(向度/方向):意志继承了物质演化的惯性,始终指向“求存”,这是方向性的保证。
- B项(量度/集约):意志是逻辑运算的聚焦,它将分散的精神能量集中在一个点上,形成行动力。
也就是说,它更像是一种“精神中的精神”,使精神的膨化不至于失去方向,使膨化的精神足以将自身之全体随时聚焦在某一反“应”的点上。
解读: 随着代偿增益,精神世界(逻辑网)变得无比庞大(膨化)。如果没有“意志”这个“精神中的精神”来聚焦,主体就会迷失在无穷的逻辑可能性中而无法做出具体的生存反应。
作为A项,它是情绪化的意向,或“知性的导向”,由以达成“本能”对逻辑的指引;【在这个水平上,心理活动直接就是感知状态的体现。】 作为B项,它是理想化的志向,或“理性的导向”,由以达成“意识”对本能的约束;【在这个水平上,心理状态间接成为感知活动的基层。】
解读:
- 低阶意志(A项/情绪):对应知性,靠本能和情绪驱动逻辑,比如饿了(情绪)所以去思考怎么捕猎(逻辑)。
- 高阶意志(B项/志向):对应理性,靠理念和长远规划驱动逻辑,甚至反过来约束本能(如禁食、牺牲)。这是“意识”(理性逻辑)对生物本能的反向控制。
就这样,它从“意向”走入“志向”,从“情态”走入“智态”,从而完成了它与“感知逻辑”相伴而行的全程。但它并未能因此就与逻辑序列分道扬镳,反而进一步证明了“感”与“应”原本就是须臾不可分离的孪生兄弟。
解读: 无论演化到多么高级的理性阶段,“意志”(志向)从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深沉和坚定。这证明了理智(感)越强,意志(应)也必须越强,二者始终匹配。
【“志向”因此表现为“无情的、冷静的追求”,即表现为对“情欲”的“压抑性继承”,它实际上是更强烈的“情绪”,或是“被理智沸腾化了的热情”,只不过它以更有力的“理想”(逻辑)方式使之得以贯彻罢了。】
解读: 这是一个极具洞察力的结尾。冷静不是无情,而是更高级的“情”。科学家的探索、哲学家的沉思,看似冷静无波,实则是将原始的情绪能量高度压缩、升华,注入到严密的逻辑模型中。理性是沸腾后的冷却,志向是被逻辑武装到牙齿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