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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性

原文

《物演通论》:第七章 存在性

这样一来,就有了存在性的概念。

所谓“存在性”,系指存在如何可能存在的所以然,以及存在如何能够被指认为存在的原委,或者说,“存在性”就是存在的元质规定性,它使存在得以循序展开,并使存在从趋于失存的进程中逐步实现为存在的全体。由于既往所说的“存在”是一个绝对的、无限的语境,因此它不是任何一位有限的存在者可以直接涉及的话题,有限的存在者只能以有限的存在物为对象。如果某类有限存在者居然立志要探询无限的存在,则一定是由于作为有限存在者的探询者自身正在无限地趋近于失存的缘故。不理解这一点,以“无限追问”为己任的哲学之思就会将“存在”抽象成一个概念空洞,有如以“终极关怀”为己任的宗教之谈不免把“上帝”抽象成一个人格空洞一样。【传统经典哲学大抵都试图给“存在”端出一个彻底无疑的答案(严格说来“不可知论”也是一种达到“彻底”或构建“无疑”手法之一),并以此作为其哲学思考的基本使命或学术体系的价值尺度,这恰恰表明了它们对“存在”(包括精神化的“主体存在”)的隔膜和无知。因此,我在本书的开题篇章中并不打算直接探讨这个问题,这不是为了回避艰深和困难,而是为了说明这个问题如果处理不当,为什么一定属于“伪问题”、“虚假问题”或曰“永恒常新的实在问题”(与维特根斯坦的逻辑论证方式无涉),故而又可以说,我的全书都在间接论证这个问题。注意:关键在于,如果你自身就是这个存在系统的产物,而且,更重要的,如果你自身就被这个存在系统推动为某种游移状态、失离状态或变塑状态,那么,可以断定,这个问题的不能解决恰恰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终答案。换言之,这个问题的发生途径和解决途径同一,亦即该问题的消解(或膨胀)一定跟探询该问题的主体自身的消解(或萎落)属于同一回事或同一进程。】

也就是说,一切“存在物”(严格地讲是“存在形态”)均有一个与其“存在”有关的内在宿性,是为“存在性”,它决定着某物能否存在、为何存在以及如何存在。【以海德格尔为代表的存在主义哲学就是拟以解决这类问题为己任,并提出“存在是无定义的”、“存在先于本质”等发自思想空洞的疑惑,其哲学性的敏感着实可嘉,然而,他们虽然采取了“诗化的”以及其他种种崭新的哲论形式,却到底未能摆脱笛卡儿以降的旧世纪的思路,致使其抽象的“(存)在”仍然迷失于支离破碎的“(存)在者”之外而缥缈无着。】

进一步讲,存在的内容与存在的形式之统一,正在于那个未知的“存在性”与其“存在形态”之统一,而并不与亚里士多德所谓的刚性“质料”相关。如前所述,还原到现代物理学最深层的始基上看,广义上的存在或一切宇宙存在物归根结底都不过是同一质料不同织体而已。

关键在于,我们怎样才能探明那个决定着一切存在物的质态和命运、而自身又处于某种变幻不定的无形状态、并无一遗漏地渗透在任一存在实体或存在形式之中的存在内涵或存在性。

这是一个必须从根本上重新研讨甚至修正哲学本体论的重大问题。


精要分析

1. 核心要点

本章正式提出了王东岳哲学的基石概念——“存在性”(Existence-nature),将其定义为决定存在者能否存在、如何存在的元质规定性。王东岳指出,探询“存在”本身的冲动,恰恰是探询者自身**存在度下降(趋于失存)**的证明;传统的本体论研究往往因为忽视了“存在度”的流变而陷入空洞,必须建立一种基于“递弱”逻辑的新本体论。


2. 关键解析

  1. “存在性”与“存在者”的区别: 通常哲学关注具体的“存在者”(如桌子、原子、人),而王东岳提出的“存在性”是指蕴含在这些实体背后的存在效力存在度。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一样”存在,越后衍的事物(如人),其“存在性”越稀薄,因此越不稳定。

  2. 哲学追问的本质是“代偿”: 本章提出了一个颠覆性的观点:如果一个存在者开始追问“什么是存在”或“宇宙的终极意义”,这并不是因为它智慧超群,而是因为它自身的“存在性”已经匮乏到必须依靠极度的精神代偿(智力)来维持生存。只有濒临失存的物种(如人类),才需要构建庞大的哲学体系来弥补自身存在的不足。

  3. 形式与内容的统一: 王东岳反驳了亚里士多德的“质料说”。他认为,构成万物的基本粒子(始基)是一样的,并没有区别。区别在于**“存在性”(内在的度)不同,导致了“存在形态”(外在的表现形式)**不同。存在度越低,形态越复杂。


3. 全文拆解

这样一来,就有了存在性的概念。

解读: 承接前文,作者正式引入全书最核心的逻辑支点。


所谓“存在性”,系指存在如何可能存在的所以然,以及存在如何能够被指认为存在的原委,或者说,“存在性”就是存在的元质规定性,它使存在得以循序展开,并使存在从趋于失存的进程中逐步实现为存在的全体

解读: 定义“存在性”。它不是静态的属性,而是一种动态的“规定性”。

  1. 所以然:决定了事物为什么存在。
  2. 循序展开:它驱动了宇宙从粒子到原子、分子、生物的演化过程。
  3. 趋于失存:这里埋下了伏笔,演化的方向不是越来越强,而是“存在性”在不断流失,为了对抗这种流失,宇宙才展开为丰富多彩的“全体”。

由于既往所说的“存在”是一个绝对的、无限的语境,因此它不是任何一位有限的存在者可以直接涉及的话题,有限的存在者只能以有限的存在物为对象。如果某类有限存在者居然立志要探询无限的存在,则一定是由于作为有限存在者的探询者自身正在无限地趋近于失存的缘故

解读: 这是极具洞察力的一段论述。

  1. 原始的、圆满的存在(如基本粒子)不需要探究“存在”,它们直接“是”。
  2. 人类之所以要探究无限的“存在”,是因为我们作为一种极度残缺的、有限的“后衍存在者”,我们的生存根基已经动摇(无限趋近于失存)。
  3. 哲学冲动=生存危机。探究本体论的冲动,本身就是一种极端的代偿行为,是弱化者的求生本能。

不理解这一点,以“无限追问”为己任的哲学之思就会将“存在”抽象成一个概念空洞,有如以“终极关怀”为己任的宗教之谈不免把“上帝”抽象成一个人格空洞一样。

解读: 批判传统哲学和宗教。如果脱离了“递弱”这个演化维度,单纯谈论“存在”或“上帝”,这些概念就会变成没有实指的语言游戏。


【传统经典哲学大抵都试图给“存在”端出一个彻底无疑的答案(严格说来“不可知论”也是一种达到“彻底”或构建“无疑”手法之一),并以此作为其哲学思考的基本使命或学术体系的价值尺度,这恰恰表明了它们对“存在”(包括精神化的“主体存在”)的隔膜和无知。因此,我在本书的开题篇章中并不打算直接探讨这个问题,这不是为了回避艰深和困难,而是为了说明这个问题如果处理不当,为什么一定属于“伪问题”、“虚假问题”或曰“永恒常新的实在问题”(与维特根斯坦的逻辑论证方式无涉),故而又可以说,我的全书都在间接论证这个问题。注意:关键在于,如果你自身就是这个存在系统的产物,而且,更重要的,如果你自身就被这个存在系统推动为某种游移状态、失离状态或变塑状态,那么,可以断定,这个问题的不能解决恰恰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终答案。换言之,这个问题的发生途径和解决途径同一,亦即该问题的消解(或膨胀)一定跟探询该问题的主体自身的消解(或萎落)属于同一回事或同一进程。】

解读:

  1. 传统哲学试图寻找一个静态的终极真理,这是徒劳的。
  2. 因为“追问者”本身就在变动中(在衰减中)。
  3. 最核心的逻辑:问题的产生(人类追问存在)和问题的解决(人类通过追问维持生存或最终灭亡)是同一过程。只有当我们存在度极低时,这个问题才变得如此重要(膨胀);而当我们最终彻底失存(消解),这个问题也就随之消解了。这表明哲学问题实际上是生物学困境的智力表达

也就是说,一切“存在物”(严格地讲是“存在形态”)均有一个与其“存在”有关的内在宿性,是为“存在性”,它决定着某物能否存在、为何存在以及如何存在

解读: 重申“存在性”的决定性地位。它是一个物体存在的“命运”或“内在逻辑”,决定了它在宇宙演化链条中的位置和形态。


【以海德格尔为代表的存在主义哲学就是拟以解决这类问题为己任,并提出“存在是无定义的”、“存在先于本质”等发自思想空洞的疑惑,其哲学性的敏感着实可嘉,然而,他们虽然采取了“诗化的”以及其他种种崭新的哲论形式,却到底未能摆脱笛卡儿以降的旧世纪的思路,致使其抽象的“(存)在”仍然迷失于支离破碎的“(存)在者”之外而缥缈无着。】

解读: 专门点评海德格尔。

  1. 肯定海德格尔区分了“存在(Sein)”与“存在者(Seiendes)”,这是一种哲学敏感。
  2. 批评海德格尔虽然发现了问题,但没有找到连接二者的桥梁(即“递弱代偿”原理)。海德格尔陷入了语言和现象的分析,却不知道“存在”之所以不同于“存在者”,是因为“存在性”在不断递减,从而导致了“存在者”的形态不断异化。

进一步讲,存在的内容与存在的形式之统一,正在于那个未知的“存在性”与其“存在形态”之统一,而并不与亚里士多德所谓的刚性“质料”相关。如前所述,还原到现代物理学最深层的始基上看,广义上的存在或一切宇宙存在物归根结底都不过是同一质料不同织体而已。

解读:

  1. 打破形式/质料二元论:现代物理学证明,人、石头、空气在夸克/轻子层面是同一种东西(同一质料)。
  2. 真正的区别:在于“存在性”(Degree of Being)。
  3. 公式化理解存在度(内)+ 代偿度(外)= 恒定的存在阈。所谓的“内容”就是残存的“存在度”(存在性),所谓的“形式”就是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发展出的复杂结构(存在形态)。

关键在于,我们怎样才能探明那个决定着一切存在物的质态和命运、而自身又处于某种变幻不定的无形状态、并无一遗漏地渗透在任一存在实体或存在形式之中的存在内涵或存在性。

解读: 提出本书的任务。“存在性”看不见摸不着,却决定了万物的命运。它在不断变化(递弱),又渗透在一切之中。如何捕捉这个动态的“量”,是《物演通论》要解决的核心问题。


这是一个必须从根本上重新研讨甚至修正哲学本体论的重大问题。

解读: 宣告旧本体论的终结。旧本体论研究静态的“本质”或“实体”,新本体论(王东岳的)研究动态的“存在度流变”。这标志着从“实体本体论”向“关系/演化本体论”的范式转移。

基于 Gemini 3 Pro 深度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