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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的本原

原文

《物演通论》:第五章 存在的本原

于是,就有了一个发生学或本体论上的存在之本原需要探究。

泰勒斯之所以只留下了一句传世之言:“水为万物之原。”即足以被奉为人类思想史上的第一位圣哲,盖由于他一语道出了必有某种存在的始基存在的缘故。

不过,也由此造成了对存在物的困惑,试问,非本原性的存在是一系列怎样的存在?赫拉克利特因此认为存在的本原是流变的“火”;然而,变化者如何在流逝中真存?即是问:“那永存而不是发生了的是什么,那永远变化着、消逝着而绝不真正存在着的又是什么?”柏拉图于大惑之余提出,变化者无非是对不变的“理念”的“分有”,但“理念”到底是什么东西?如何对其加以“分有”?

鉴于此,谨慎的亚里士多德不无道理地要把存在的“形式”与存在的“质料”剥离开来;而且,现代物理学的前沿恰恰就在于寻求这个“本原”或“质料”而不可得。【“基本粒子”仍非“基本”,且颇有无限可分之势,但马上会产生一个问题:到底有没有“物质”存在?基本粒子是更基本的未知者的变态存在形式,已知原子、分子甚至生命都同样不过是基本粒子的临时载体。若然,则一切“存在”都不外是“存在的形式”或不同的“存在形态”。“质料”或“真存”何在?】

即是说,如此一来,“内容”同一而“形式”迥异的存在岂非成了一系列“存在的空壳”?“万物一系”或“万物归一”的实在岂非成了“万物虚化”或“万物归空”的幻影?而且,尤其令人费解的是,恰恰是那些没有自身独具“质料”的后衍性存在形态或“存在空壳”反而具有越来越多的“能耐”、“活力”和“灵性”,并同步呈现出越来越复杂、致密和有序的叠加结构体系

试看宇宙演化的发生序列:起始“奇点”(一个问不得的自然极限)“基本”粒子(似无止境的“不基本”)**→亚原子粒子及核子(如由夸克、电子、光子到质子、中子等,可谓“粒子进化”)原子(从氢原子开始逐步衍生出92种天然元素,可谓“原子进化”)分子(从无机到有机、从低分子到高分子,活性渐次增大,可谓“分子进化”)→**生物(不过是有机大分子的编码而已,如DNA、RNA、氨基酸以及从单细胞生物直到人类,谓之“生物进化”)。

严格地讲,一切衍存者如原子、分子、生物乃至人类都不过是本原性始基存在如某种基本粒子或量子的寄居壳临时寄存形式且由此演成“机能”、“活力”及其“结构形态”日趋扩展的怪诞倾向。【即便换成纯粹科学的思路和眼光,这个问题依然无解,从古希腊的留基伯和德谟克利特提出“原子论”迄今,没有人能够回答如下问题:**相同的原子(或基本粒子)何以竟会组装出性质迥异的世间万物?因发现了夸克而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美国科学家盖尔曼(M·Gell-**Mann)在他所著的《夸克与美洲豹》一书前言中写道:“夸克是所有物质最基本的基石,所有物体都是由夸克和电子组成,只不过数目有多有少。即使是美洲豹这种古已有之的力量和凶猛的象征,也还是一大堆夸克和电子。不过这一堆夸克和电子真令人惊诧!由于几十亿年的生物进化,美洲豹显示出惊人的复杂性。”盖尔曼问道:“在这儿复杂性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它是如何产生的呢?”实际上,这个问题是在追问:世界是如何产生的?万物是如何存续的?可是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古老了,它恰恰就是前哲学的宗教时代和古希腊早期哲学家所提出的最原始、最基础的本体论问题。】

不难看出,古希腊哲学时代的“存在”概念照例不过是一团迷惘,而且它恰恰是中世纪以及近现代以来哲学本体论日益混乱的渊薮。海德格尔倡导从蜕变的哲学史上返回到古希腊的源头去追寻存在,非但无济于事,反而可以视为迄今依旧迷失于存在的一种无奈。


精要分析

1. 核心要点

本章通过梳理古希腊哲学到现代物理学对“本原”(Arche)的探寻,揭示了一个深刻的本体论困境:万物本质上只是基本粒子的“临时形式”或“空壳”,但这层“空壳”的演化却呈现出结构越发复杂、功能越发强大的反差。 作者借此引出核心问题:如果物质基础同一,为何后衍物(如生物)会产生如此复杂的性状?这为后续提出“递弱代偿”原理——即复杂性是为了补偿存在度的流失——奠定了逻辑前提。


2. 关键解析

本章在《物演通论》逻辑链条中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主要包含以下关键逻辑:

  1. “质料”与“形式”的剥离与悖论: 作者指出,从亚里士多德到现代量子力学,人类一直在寻找确定的“物质实体”(质料)。但物理学发现,粒子越分越空,万物(原子、分子、生物)不过是基本粒子的不同组合方式(形式)。这导出了一个结论:一切具体的“存在”都只是本原的“寄居壳”。

  2. 存在度与属性的“反比函数”前奏: 文中提出了一个令传统哲学和科学费解的现象:作为“空壳”的后衍存在(如人类),虽然没有自己独立的“质料”(都是由夸克电子组成),却拥有比始基存在(如原子)更多的“能耐”、“活力”和“复杂结构”。

    • 常规视角:认为这代表了“进化”和“高级”。
    • 王东岳视角:这是“怪诞”的。这暗示了后衍物因为内在的“存在度”(稳定性)降低,不得不通过增加“属性”(即复杂的结构和功能)来维持存在。这就是“递弱代偿”的雏形。
  3. 对传统本体论的批判: 作者认为,无论是古希腊哲学还是海德格尔,都未能解决“存在”与“变体”的关系。科学(如盖尔曼)虽然看到了复杂性的涌现,却无法解释复杂性产生的本体论动因。王东岳试图说明,复杂性不是目的,而是存在度衰减后的无奈代偿。


3. 全文拆解

于是,就有了一个发生学或本体论上的存在之本原需要探究。

解读: 哲学的第一步总是追问世界的本源。这里确立了本章的议题:探究万物背后的那个不变的“始基”究竟是什么。


泰勒斯之所以只留下了一句传世之言:“水为万物之原。”即足以被奉为人类思想史上的第一位圣哲,盖由于他一语道出了必有某种存在的始基存在的缘故。

解读: 泰勒斯的伟大不在于答案(水)是否正确,而在于他确立了“万物归一”的思维范式,即相信纷繁复杂的表象背后,有一个统一的本体论支撑点。


不过,也由此造成了对存在物的困惑,试问,非本原性的存在是一系列怎样的存在?赫拉克利特因此认为存在的本原是流变的“火”;然而,变化者如何在流逝中真存?即是问:“那永存而不是发生了的是什么,那永远变化着、消逝着而绝不真正存在着的又是什么?”柏拉图于大惑之余提出,变化者无非是对不变的“理念”的“分有”,但“理念”到底是什么东西?如何对其加以“分有”?

解读: 这里梳理了古希腊哲学关于“变”与“不变”的争论。如果本原是不变的,那变化的万物算什么?是幻觉还是真实的?柏拉图试图用“理念世界”(真实)和“感官世界”(影子)来解决,但这导致了二元对立的困境。王东岳在此暗示,传统哲学无法解释“流变”本身就是“存在”的一种代偿方式。


鉴于此,谨慎的亚里士多德不无道理地要把存在的“形式”与存在的“质料”剥离开来;而且,现代物理学的前沿恰恰就在于寻求这个“本原”或“质料”而不可得。【“基本粒子”仍非“基本”,且颇有无限可分之势,但马上会产生一个问题:到底有没有“物质”存在?基本粒子是更基本的未知者的变态存在形式,已知原子、分子甚至生命都同样不过是基本粒子的临时载体。若然,则一切“存在”都不外是“存在的形式”或不同的“存在形态”。“质料”或“真存”何在?】

解读: 这一段极其重要。它指出现代物理学走入了亚里士多德的逻辑终局:寻找最终的实体(质料),结果发现全是能量状态或场(形式)。如果“物质实体”在底层是空的或不可捉摸的,那么所有的实体(人、树、石头)本质上都只是某种“组合形式”。这消解了“实体”的神圣性,将万物还原为“载体”。


即是说,如此一来,“内容”同一而“形式”迥异的存在岂非成了一系列“存在的空壳”?“万物一系”或“万物归一”的实在岂非成了“万物虚化”或“万物归空”的幻影?而且,尤其令人费解的是,恰恰是那些没有自身独具“质料”的后衍性存在形态或“存在空壳”反而具有越来越多的“能耐”、“活力”和“灵性”,并同步呈现出越来越复杂、致密和有序的叠加结构体系

解读: 这是本章的核心悖论,也是推导“递弱代偿”的关键事实依据。

  1. 万物虚化:既然大家都是夸克组成的,那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壳”(结构)。
  2. 代偿现象:越是后来的衍生物(如人),其本质越空(离本原越远),但表现出的能力(活力、灵性、复杂结构)却越强。
  3. 推论暗示:在王东岳看来,这种“越来越强的能力”不是因为进化得更好,而是为了支撑这个越来越脆弱的“空壳”继续存在。

试看宇宙演化的发生序列:起始“奇点”(一个问不得的自然极限)“基本”粒子(似无止境的“不基本”)**→亚原子粒子及核子(如由夸克、电子、光子到质子、中子等,可谓“粒子进化”)原子(从氢原子开始逐步衍生出92种天然元素,可谓“原子进化”)分子(从无机到有机、从低分子到高分子,活性渐次增大,可谓“分子进化”)→**生物(不过是有机大分子的编码而已,如DNA、RNA、氨基酸以及从单细胞生物直到人类,谓之“生物进化”)。

解读: 列举物演的自然序列。这一序列在常人眼中是“从低级到高级”的进化,但在《物演通论》体系中,这是“从稳定到不稳定”的递弱过程。每一步的跨越(如从原子结合为分子),都是因为前一阶段的存在度不足以维持,被迫结合成更复杂的形态以求存。


严格地讲,一切衍存者如原子、分子、生物乃至人类都不过是本原性始基存在如某种基本粒子或量子的寄居壳临时寄存形式且由此演成“机能”、“活力”及其“结构形态”日趋扩展的怪诞倾向

解读: 再次强调,我们(人类)只是基本粒子的“临时避难所”。所谓的生命活力,在本体论上看是一种“怪诞倾向”,即:为什么原本简单的粒子要折腾出这么复杂的形式?答案是:为了“代偿”。如果不变得这么复杂,这些粒子组合体就无法在低存在度下存续。


【即便换成纯粹科学的思路和眼光,这个问题依然无解,从古希腊的留基伯和德谟克利特提出“原子论”迄今,没有人能够回答如下问题:**相同的原子(或基本粒子)何以竟会组装出性质迥异的世间万物?因发现了夸克而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美国科学家盖尔曼(M·Gell-**Mann)在他所著的《夸克与美洲豹》一书前言中写道:“夸克是所有物质最基本的基石,所有物体都是由夸克和电子组成,只不过数目有多有少。即使是美洲豹这种古已有之的力量和凶猛的象征,也还是一大堆夸克和电子。不过这一堆夸克和电子真令人惊诧!由于几十亿年的生物进化,美洲豹显示出惊人的复杂性。”盖尔曼问道:“在这儿复杂性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它是如何产生的呢?”实际上,这个问题是在追问:世界是如何产生的?万物是如何存续的?可是这个问题实在是太古老了,它恰恰就是前哲学的宗教时代和古希腊早期哲学家所提出的最原始、最基础的本体论问题。】

解读: 引用盖尔曼的困惑来佐证科学在本体论上的盲区。科学解释了“是什么”(夸克)和“怎么样”(组装),但解释不了“为什么”(Why)。为什么要组装成美洲豹?为什么要变得复杂? 王东岳认为,盖尔曼所说的“复杂性”,在哲学上等同于“代偿效价”。复杂性不是无缘无故产生的,它是存在度下降的必然产物(补偿)。科学因为缺乏“递弱”的视角,所以觉得美洲豹的出现令人“惊诧”。


不难看出,古希腊哲学时代的“存在”概念照例不过是一团迷惘,而且它恰恰是中世纪以及近现代以来哲学本体论日益混乱的渊薮。海德格尔倡导从蜕变的哲学史上返回到古希腊的源头去追寻存在,非但无济于事,反而可以视为迄今依旧迷失于存在的一种无奈。

解读: 对西方哲学史的批判总结。王东岳认为,从古希腊开始,人们就搞混了“存在”(Being/Stability)和“存在者”(Beings/Forms)。海德格尔虽然试图通过追问“存在的意思”来挽救哲学,但他依然没有发现“存在度递弱”这个根本动因,所以回溯古希腊并不能解决现代哲学的危机。只有引入“递弱代偿”的视角,解释为何“形式”会吞噬“质料”,才能真正回答这个本体论难题。

基于 Gemini 3 Pro 深度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