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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进步与发展
原文
《物演通论》:第二十二章 论进步与发展
这种层层要求代偿的驱动力就此延展为层层转化的演变过程和向上配位的自发倾向。
值得特别予以注意的是，所谓“进化”或“发展”，在其修辞学后面的自然意蕴中实际上深藏着一个逐层递弱的内在趋势，这与“进化论”的固有概念大相径庭。
【一言以蔽之，物态或物种演变自始至终都是朝着存在力度愈来愈弱化的方向递进，而不是朝着生命力度愈来愈增强的方向发展，尽管从表面上看，进化的历程的确导致后衍高等物种的生存能力或适应能力不断上升。
显然，这里存在着一个深层次的的盲区：在大尺度的自然史上，生物种系的外在“生存能力”与其内在“生存效力”呈反比相关。也就是说，生物进化的适应性选择，其实反而造成生物生存的不适应性结果，或者说，目前所谓的高等“优势”物种，其实反而被逐步推向自然衍存的“劣势”境遇之中（参阅本卷第十二章）。
于是，我们必须对“生存效力”与“生存能力”这两个概念分别另行予以注解。或者，我们还得就“适者生存”的所谓“适应”一词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并重新排列宇宙物演进化序列的优劣层级。】
即一般化地直观这个世界的有序性的话，代偿转化的递进过程固然导致整个自然存在展开为一个变局紧迫的加速序列，不过活力日增的存在态势却反而使存在度或生存度的渐次减损外化为某种倾向“自强”的假象。
此乃出于对属性之性质的无知，即无知于物质属性的扩张态势正是存在度弱化的代偿产物；亦是出于对代偿之原理的无知，即无知于递弱代偿的演化过程正是对物存本性的层层掩蔽过程；一句话，是出于对存在之所以存在的无知，即无知于存在效价的必然流失正需要代偿效价的相应强化来递补，由以支撑或实现趋于失存的存续。
【不妨这样说，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适者”，说到底其实不过是“弱者”的代名词，须知“适应”无非是弱者不得已而采取的生存方式，强者无须屈尊去适应谁。因此，无机界大可不必玩弄“适应”的花招，倒是生物界不得不表演“适者生存”的闹剧，所谓“适应性越强的物种”其实就是指“生存度越弱的物种”，所谓“适应性是进化的指针”其实就是说“递弱化是物演的方向”——这就是**“自然选择”的内在本质**。】
所以，作为进化论之缔造者的达尔文，分外朴实地坦承他对造成遗传和变异的内在原因一无所知。
所以，纵然当代的分子生物学业已探明，主导生命存在的“基因”皆源于某些化学上的分子编码，然而，何以分子存在非得进而编码为生命形态不可，其更深一层的“基本原因”，却断不是生物学可以解答的底层疑难。
也所以，一切科学的或前科学的、甚至后科学的认知基点或终极标的，终于都要落实为某种哲学（亦即广义上的“形而上学”）的纠缠。
【其实，除了前科学时代和科学时代初期的哲思真与“形而上学”的旧义名实相符外，成熟科学时代的哲思自应落实到“存在”下面的深潜机制中，故此，将本卷所论之“自然哲学”命题为“形而下学”，亦无不可。】
而且，无论哲学如何傲慢，它迄今照例不过是迷失于相对代偿途中的有限追究者而已。
这倒应了“无知便是美德”的东方古训，因为无知大抵就是安然无惑的稳存之表征，故曰“智者多忧”（老庄语义），何“忧”之有？忧能否存在耳。
精要分析
1. 核心要点
本章颠覆了传统“进化论”中关于“进步”与“优胜”的定义，指出生物演化并不是由弱变强的过程，而是存在度（Survival Efficacy）逐层递弱的过程。所谓的“适应性”增强和属性丰富（即“进化”），实则是为了弥补存在度流失而不得已产生的代偿（Compensation），因此，“适者生存”的本质实际上是“弱者求存”。
2. 关键解析
本章是《物演通论》中关于“生物进化”与其哲学底层逻辑对接的关键章节，主要包含以下逻辑链条：
生存能力 vs. 生存效力：王东岳严格区分了这两个概念。
- 生存效力（Existence Degree/Intrinsic Stability）：指物本身存在的稳定性和持久性。越原始的物质（如原子、无机物）效力越高。
- 生存能力（Survival Ability/External Attributes）：指物种为了生存所具备的功能、智慧、技能。
- 反比关系：在大尺度自然史上，物种越高等，其内在的“生存效力”越低，因此必须通过极大地提高外在的“生存能力”来维持生存。
对“适者生存”的解构：
- 传统观点认为“适者”是强者。
- 递弱代偿观点认为：只有“弱者”才需要去“适应”。强者（如石头）无须改变自己去适应环境。因此，适应性越强，证明该物种的本底存在度越低。
属性的本质：万物的属性（包括生物的生理机能、人类的智慧文明）不是一种光荣的增益，而是存在度匮乏的代偿产物。属性越复杂，说明其背后的存在危机越深重。
3. 全文拆解
这种层层要求代偿的驱动力就此延展为层层转化的演变过程和向上配位的自发倾向。
解读： 由于存在度不可逆地流失，为了继续存在，物演体系内部产生了一种强制性的“求存”驱动力。这种驱动力迫使物质形态不断发生转化（从基本粒子到原子、分子、生物），并表现出一种结构越来越复杂（向上配位）的自发趋势。
值得特别予以注意的是，所谓“进化”或“发展”，在其修辞学后面的自然意蕴中实际上深藏着一个逐层递弱的内在趋势，这与“进化论”的固有概念大相径庭。
解读： 这里直击核心矛盾。通常语境下的“进化”意味着变得更好、更强。但王东岳指出，自然演化的底层真相是“变弱”。这是对达尔文进化论世界观的根本性哲学修正。
【一言以蔽之，物态或物种演变自始至终都是朝着存在力度愈来愈弱化的方向递进，而不是朝着生命力度愈来愈增强的方向发展，尽管从表面上看，进化的历程的确导致后衍高等物种的生存能力或适应能力不断上升。
解读： 总结了“递弱”的现象。虽然高等生物看起来更活跃、更强壮（代偿属性增强），但这只是假象。其存在的根基（存在力度）实际上是在不断坍塌的。
显然，这里存在着一个深层次的的盲区：在大尺度的自然史上，生物种系的外在“生存能力”与其内在“生存效力”呈反比相关。也就是说，生物进化的适应性选择，其实反而造成生物生存的不适应性结果，或者说，目前所谓的高等“优势”物种，其实反而被逐步推向自然衍存的“劣势”境遇之中（参阅本卷第十二章）。
解读： 揭示了著名的**“能力与效力反比定律”**。越进化的物种，灭绝速度越快，环境依赖性越强，这就是“劣势境遇”。看似通过自然选择获得了“优势”，实则是陷入了更不稳定的生存状态。
于是，我们必须对“生存效力”与“生存能力”这两个概念分别另行予以注解。或者，我们还得就“适者生存”的所谓“适应”一词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并重新排列宇宙物演进化序列的优劣层级。】
解读： 既然反比关系确立，那么我们必须重估万物的价值排序：无机物优于有机物，单细胞优于多细胞，低等动物优于高等动物。这是一种基于“存在稳定性”的重新排序。
即一般化地直观这个世界的有序性的话，代偿转化的递进过程固然导致整个自然存在展开为一个变局紧迫的加速序列，不过活力日增的存在态势却反而使存在度或生存度的渐次减损外化为某种倾向“自强”的假象。
解读： 世界越来越有序、变化越来越快（变局紧迫），给人一种“生命力旺盛、自强不息”的错觉。但这种“活力”恰恰是本底虚弱的表现，是垂死挣扎的剧烈化。
此乃出于对属性之性质的无知，即无知于物质属性的扩张态势正是存在度弱化的代偿产物；亦是出于对代偿之原理的无知，即无知于递弱代偿的演化过程正是对物存本性的层层掩蔽过程；一句话，是出于对存在之所以存在的无知，即无知于存在效价的必然流失正需要代偿效价的相应强化来递补，由以支撑或实现趋于失存的存续。
解读： 批判世人被表象迷惑。我们看到的丰富多彩的属性（色彩、形状、智慧），其实是存在度流失后的“补丁”。属性越扩张，掩盖的“失存危机”就越严重。代偿的目的仅仅是延缓灭亡，维持那岌岌可危的“存续”。
【不妨这样说，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适者”，说到底其实不过是“弱者”的代名词，须知“适应”无非是弱者不得已而采取的生存方式，强者无须屈尊去适应谁。因此，无机界大可不必玩弄“适应”的花招，倒是生物界不得不表演“适者生存”的闹剧，所谓“适应性越强的物种”其实就是指“生存度越弱的物种”，所谓“适应性是进化的指针”其实就是说“递弱化是物演的方向”——这就是**“自然选择”的内在本质**。】
解读： 这是全书最振聋发聩的论断之一。 彻底颠覆了“适者生存”的价值观。只有弱者才需要适应环境，真正的强者（如质子、原子）万古长存，根本不需要“适应”。自然选择不是选出强者，而是挑选出那些不得不通过变异来苟延残喘的弱者。
所以，作为进化论之缔造者的达尔文，分外朴实地坦承他对造成遗传和变异的内在原因一无所知。
解读： 达尔文观察到了现象（How），但不知道其背后的形而上动力（Why）。
所以，纵然当代的分子生物学业已探明，主导生命存在的“基因”皆源于某些化学上的分子编码，然而，何以分子存在非得进而编码为生命形态不可，其更深一层的“基本原因”，却断不是生物学可以解答的底层疑难。
解读： 科学（分子生物学）只能解释机制（基因如何编码），但无法解释目的（物质为什么要变成生命）。王东岳认为，物质变成生命是因为物质层面的存在度已经低到无法维持，必须通过生命这种高代偿形态来续存。这是哲学才能回答的问题。
也所以，一切科学的或前科学的、甚至后科学的认知基点或终极标的，终于都要落实为某种哲学（亦即广义上的“形而上学”）的纠缠。
解读： 科学的尽头是哲学。所有的经验知识，最终都需要一个终极的逻辑原点（元逻辑）来支撑。
【其实，除了前科学时代和科学时代初期的哲思真与“形而上学”的旧义名实相符外，成熟科学时代的哲思自应落实到“存在”下面的深潜机制中，故此，将本卷所论之“自然哲学”命题为“形而下学”，亦无不可。】
解读： 传统的“形而上学”往往指脱离实证的玄思。王东岳认为他的哲学是基于现代科学发现（物理、生物学）推导出的“存在深潜机制”，是探究万物最底层逻辑的学问，因此戏称为“形而下学”（深入到底层的学问），以示与传统空对空哲学的区别。
而且，无论哲学如何傲慢，它迄今照例不过是迷失于相对代偿途中的有限追究者而已。
解读： 自我反思与批判。哲学本身也是人类感知能力（最高级的代偿属性）的产物，既然是代偿，就必然是扭曲和片面的。哲学无法抵达绝对真理，它只是人类在代偿征途中的一种探索工具。
这倒应了“无知便是美德”的东方古训，因为无知大抵就是安然无惑的稳存之表征，故曰“智者多忧”（老庄语义），何“忧”之有？忧能否存在耳。
解读： 这里的“无知”不是贬义，而是指“无知觉、无意识”的原始存在状态（如石头）。那种状态存在度极高，因此“安然无惑”。而“智者”（高智商的人类）因为存在度极低，时刻面临失存的风险，所以充满了“忧患”。智慧不是光环，而是生存恐慌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