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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的渊源

原文

《物演通论》:第一百一十四章 美的渊源

根据上述,似乎可以说我们已经找到了美的渊源,并初步窥见了美的质素,那就是与感应属性同在且与意志的源流并驾齐驱的“未应的感”或“虚拟的应”。换言之,如果说“意志”是“应”的精神化变种,则“审美”就是意志的“非应式”变种

【具体地说,“应”是依存的实现,是有所依赖和有所进取的“意志”的操作,由此形成意志的中轴;反之,“非应”是未实现或不现实的依存,它处于有待依赖和有待进取(是乃“应前的魅惑美”),以及无所依赖和无所进取(是乃“应后的观审美”)的意志的周边;故可以将“美”形象地视为应的精神光****环意志的虚幻光晕。】

显然,“美”的前提是感应分离,因为“感”与“应”的一触式兑现必令“美”根本没有发生的余地,而且,正是由于感应分裂才造成了难以兑现的应之焦灼。换言之,美的余地在于“失位”——即在于感不能当即达于应以及应不能当即终结感的那个感应失离的空隙之间,或者说,在于感之不真以及应之不切的那个感应裂变的错位之间

【所谓“感应分离”,就是对未“应”之“感”的牵挂或向往,因而“未应”所表达的就是“与关注对象的依存失离”,无论这“失离”是“暂无利害牵挂的应前观照”抑或是“无从利害牵挂的应后观审”。

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提出审美是无关利害的、不带任何意图的或无欲望的鉴赏判断之愉悦,就是对此种情形的表观描述。康德还把审美诠释成以感知和想象为方法来审视或审判万物的人本认知过程,借以排除神本宗教系统的无谓干扰,但他却没能将一般感知与特定审美的内在关系和根本区别澄清开来。】

不过,如果进一步追查,我们会发现这一切其实正源于“感”的本性,即源于作为“应”的前提的“感”一开始就是属性耦合的那种感的失真性:基于此,才会发生感性阶段的“有声有色”的变态模拟;才会发生知性阶段的“声色迷离”的辨析表象;也才会发生理性阶段的“滤清现象”的有序反思;从而完成了自“水彩着色”到“结构布局”再到“回眸观审”的美化全序列。

也就是说,“感”的失真以及在精神代偿的进程中之愈来愈失真,才是造成感应分离的更深在的原因——正是由于“感”的失真及其愈来愈失真,方才造成随后的那种感应裂隙,以及为弥合这裂隙所代偿派生的应前魅惑应后观审。可见,所谓“失位”,失就失在感的愈来愈失真以及应的愈来愈茫然

【在此有必要重申,“失真”并不是“失实”,反而恰恰是“求实”的唯一途径,因为对任何感应物或感应者来说,非此则无从求实。(参阅本卷第六十五章第八十二章以及第一百零三章等)但,如此看来,“真”与“美”的关系全然不是可以并列共进的关系,反倒是一种反比背离的关系——反比在愈失真者愈有了创生“美”的余地。当然,我不避累赘地强调,这“失真”绝非“失实”,只是使“实”发生了隔阂,使“应”发生了动荡而已。】

因此,可以说,失位为“美”——失而有位,感而无应,美也

于是,“美”就呈现为这样的状态:

凡是切实的都是不美的;【因为“应”使“感”落实为无趣的“在”。】

凡是不实的亦是不美的;【因为“应”毕竟是“感”的最终标的。】

也许下面的话有些多余,不过还是澄清一下为好:上述所谓的“不美”绝非“丑”的概念,而是“无美无丑”的意谓,因为“丑”不外乎是“美”的组成部分,亦即是“美”的抑扬顿挫的旋律罢了。

【“审美”就是在这个感应属性或精神内核的深隐质地上生发的浅层直观以及显性观审,就此而言,可以说**“审美现象”只是“美的本质”之汪洋表面的浪花或涟漪罢了。一般学者的审美之论就漂浮在如是层面上,不过,即便这般浮浪荡漾,惬意之余,也还不免缺失了浅层意义上“美”与“丑”的另一种分别,那就是感应依存或代偿效用的指标性亦即指示性分别**。

便是要问,审美活动中何以会有“美”与“丑”的观感?答曰:美丑之间暗藏着依存激励的向度指示差别,就像感觉上的甜、香、臭、苦其实导引着能量多寡和毒害程度之间的代谢取舍一样。

譬如,细腰肥臀的女性优柔之美其实来自于骨盆大小是否有利孕育胎儿的恰当尺寸;虎背熊腰的男性阳刚之美实际渊源于筋骨健硕必然有助种间种内的生存竞争;鲜花绽放流露的是植物正当繁殖旺盛状态的生机盎然之美;残荷败柳显示的是生命趋向凋零收敛阶段的萎谢颓然之丑;春夏之明媚在于万物复苏;秋冬之萧瑟在于寒霜肃杀……如此而已。可见,一切美学问题不外乎生灭之间,不外乎损益鉴别,不外乎存续照应。】

所谓“切实”就是“应”的实现,汉文中的“切”字有“游刃深于骨”的意味,即是说,“应”比“感”要实在得多、深入得多,它足以抵达元存,从而成就了元存,因此才说“应”落实就是“在”的达成。相形之下,“感”的浮浅是一望可知的,它原本不过是“应”的一贴诱导剂,“应”一旦落实,“感”随即变得乏味可弃,唯有当“应”之无着,“感”才需深化,“美”才会焕发

显然,说到底,美的实质全在于维系依存。或者说得更形象一些,“美”无非是“感”与“应”之间失位性联系的一种黏合剂。

所以,凡是未及于“应”的“感”都可能呈现为“美感”,而且,感应分裂愈剧者,其感中之美愈丰

于是,只有处在切实与不实之间者为“美”,或者说,只有处在失真而不失实之间者为“美”——这种情形俨如生命的存在处境:它虽然失离于元存之“真”,却不失于代偿之“实”,从而既体验了美(主观派生之“自然美”),也造化了美(客观实创之“艺术美”)。

【浪漫主义以脱离现实的方式回归现实;现实主义以回归现实的方式脱离现实;故而二者皆有同质的美感。这就好像美女做了妻子,她的美貌必须内秀化为某种渺远的精神,其美才得以永驻;而做情人者,她的貌美即使并不卓著,仅因距之邈远而荡人心魄。

这缘故无非是因了生存的微妙,微妙在“失之嫌轻,执之嫌重”的代偿素质上。即由于生命存在的失位摇摆,感而应之,非生命也;感而不应,无生命也;唯有在感应离异间荡而晃之,生命的危存方能达成。故,艺术之美的确是生存形势的反映,宛如随风放起的风筝,沉重的一端执在自然元存手中,轻飏的一端撒出感应代偿之外,执而悠远,飏而无失,是乃“生存”与“审美”的一线之牵。】


精要分析

我是王东岳“递弱代偿”哲学体系的研究者。以下是对《物演通论》第一百一十四章的深度精要分析。

1. 核心要点

本章揭示了“美”的本体论根源在于存在度的流失导致的感应分离。美不是事物的客观属性,而是“感”在无法立即兑现为“应”(实践操作)时,为了维持与依存对象的联系而产生的一种精神性代偿光晕(即“未应的感”或“虚拟的应”)。

2. 关键解析

本章建立了一套独特的“生物美学”逻辑,其论证关键在于:

  1. 感应分离(The Separation of Sensation and Reaction): 低等生物感应合一(触即应),无所谓美;高等生物因为存在度低,感官高度分化,感知(感)与行动(应)之间出现了巨大的时空裂隙。美就诞生在这个裂隙中。
  2. 失位(Dislocation): 美的本质是“失位”。即主体处于“感而无应”的状态。如果直接发生利害关系的“应”(如吞食、占有),美感瞬间消失,转为功利性的满足。
  3. 失真即美(Distortion is Beauty): 感知是为了求存而对客体进行的“扭曲”模拟(如色、声、味)。感知越发达,离客体的本真(元存)越远(失真),这种假象的模拟程度越高,美感越丰富。因此,美与真(本质真理)成反比。
  4. 美的功能: 美是“诱导剂”和“黏合剂”。在行动尚未发生或无法发生时,美通过魅惑或观照,维系着主体对客体的依存关注,防止依存关系断裂。

3. 全文拆解

根据上述,似乎可以说我们已经找到了美的渊源,并初步窥见了美的质素,那就是与感应属性同在且与意志的源流并驾齐驱的“未应的感”或“虚拟的应”。换言之,如果说“意志”是“应”的精神化变种,则“审美”就是意志的“非应式”变种

解读: 这里定义了美的本质。“意志”是指向行动的内在驱动力,旨在促成“应”(实践);而“审美”则是意志在无法或尚未行动时的另一种状态。它是一种精神上的“虚拟操作”。简言之,想吃苹果是“意志”,看苹果红润可爱而暂未吃,这中间的视觉愉悦就是“审美”。


【具体地说,“应”是依存的实现,是有所依赖和有所进取的“意志”的操作,由此形成意志的中轴;反之,“非应”是未实现或不现实的依存,它处于有待依赖和有待进取(是乃“应前的魅惑美”),以及无所依赖和无所进取(是乃“应后的观审美”)的意志的周边;故可以将“美”形象地视为应的精神光****环意志的虚幻光晕。】

解读: 王东岳构建了一个意志结构模型。“应”(实际生存操作)是核心中轴,是实打实的生存。而“美”环绕在这个中轴周围。

  • 应前魅惑: 行动前的吸引(如性冲动前的异性之美)。
  • 应后观审: 行动后或无关直接行动的静观(如吃饱后看夕阳)。 美是包裹在残酷生存意志外层的光环,掩盖了赤裸裸的生存焦虑。

显然,“美”的前提是感应分离,因为“感”与“应”的一触式兑现必令“美”根本没有发生的余地,而且,正是由于感应分裂才造成了难以兑现的应之焦灼。换言之,美的余地在于“失位”——即在于感不能当即达于应以及应不能当即终结感的那个感应失离的空隙之间,或者说,在于感之不真以及应之不切的那个感应裂变的错位之间

解读: 这是本章的核心论点。美=距离。这种距离不仅是物理的,更是生理感应机制上的。如果所有的感知都能瞬间变成满足(如单细胞生物),世界就不存在美。只有当感知极其丰富,而满足变得极其困难和滞后时,那个充满张力的“空隙”才被美填满。美是“求之不得”或“不求即得”的心理延宕。


【所谓“感应分离”,就是对未“应”之“感”的牵挂或向往……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提出审美是无关利害的、不带任何意图的或无欲望的鉴赏判断之愉悦,就是对此种情形的表观描述。康德还把审美诠释成以感知和想象为方法来审视或审判万物的人本认知过程,借以排除神本宗教系统的无谓干扰,但他却没能将一般感知与特定审美的内在关系和根本区别澄清开来。】

解读: 引用康德来佐证。康德著名的“无功利性”美学,在《物演通论》中得到了生物进化论的解释:所谓的“无功利”,是因为此时此刻无法直接达成“功利”(应),或者暂时悬置了“功利”。这种“无利害”实际上是“暂缓的利害”或“遥远的利害”。王东岳指出了康德的局限:康德看到了现象,没看到这是“递弱代偿”导致的感应机能分裂的后果。


不过,如果进一步追查,我们会发现这一切其实正源于“感”的本性,即源于作为“应”的前提的“感”一开始就是属性耦合的那种感的失真性:基于此,才会发生感性阶段的“有声有色”的变态模拟;才会发生知性阶段的“声色迷离”的辨析表象;也才会发生理性阶段的“滤清现象”的有序反思;从而完成了自“水彩着色”到“结构布局”再到“回眸观审”的美化全序列。

解读: 这里的“失真”是哲学上的特指。客体(物自体)没有颜色、声音,只有物理属性。生物为了识别它,用神经系统将其“扭曲”(代偿)为颜色和声音。这种“变态模拟”就是最初的美学素材。感知越高级(从感性到知性再到理性),这种主观加工的成分就越重,世界就越被“美化”或“有序化”。


也就是说,“感”的失真以及在精神代偿的进程中之愈来愈失真,才是造成感应分离的更深在的原因……可见,所谓“失位”,失就失在感的愈来愈失真以及应的愈来愈茫然

解读: 越高等的生物,其感官世界离世界的本原越远(失真)。这种失真导致了主体与客体之间的隔阂加深(感应裂隙)。为了跨越这个巨大的隔阂去生存,生物必须制造出强烈的幻象(美)来指引方向。


【在此有必要重申,“失真”并不是“失实”,反而恰恰是“求实”的唯一途径……但,如此看来,“真”与“美”的关系全然不是可以并列共进的关系,反倒是一种反比背离的关系——反比在愈失真者愈有了创生“美”的余地。当然,我不避累赘地强调,这“失真”绝非“失实”,只是使“实”发生了隔阂,使“应”发生了动荡而已。】

解读: 这是一个颠覆性的结论。传统认为“真善美”统一,王东岳认为美与真(本体之真)是反比关系。越接近物理本质(如量子层面的粒子波动),越无所谓美;越是主观构建的假象(如晚霞的绚烂),越美。美是主观幻觉的极致,是对真的最大偏离,但这种偏离是为了达成生存的“实”。


因此,可以说,失位为“美”——失而有位,感而无应,美也

解读: 本章的金句。

  • 失而有位: 虽然失去了直接接触(失位),但仍然保持着依存指向(有位)。
  • 感而无应: 只有感知活动,没有实践消耗。 这就是美的定义。

于是,“美”就呈现为这样的状态:凡是切实的都是不美的;【因为“应”使“感”落实为无趣的“在”。】凡是不实的亦是不美的;【因为“应”毕竟是“感”的最终标的。】

解读:

  1. 太实不美: 拿着苹果大口咀嚼,那是生理快感,不是美感。因为“应”一旦落实,“感”的诱导使命就结束了。
  2. 太虚不美: 完全与生存无关的虚无、绝对的幻觉,无法引起深层的依存共鸣,也不是美。 美处于“虚实之间”,是通向“实”的“虚”径。

也许下面的话有些多余……【“审美”就是在这个感应属性或精神内核的深隐质地上生发的浅层直观以及显性观审……审美活动中何以会有“美”与“丑”的观感?答曰:美丑之间暗藏着依存激励的向度指示差别……譬如,细腰肥臀的女性优柔之美其实来自于骨盆大小是否有利孕育胎儿的恰当尺寸……可见,一切美学问题不外乎生灭之间,不外乎损益鉴别,不外乎存续照应。】

解读: 这里用进化心理学原理解释了具体的“美丑”标准。美不是神秘的天赐,而是生存优势的感性显示。美暗示着“生”与“益”,丑暗示着“死”与“损”。美学本质上是潜意识的生存计算学。


所谓“切实”就是“应”的实现,汉文中的“切”字有“游刃深于骨”的意味……相形之下,“感”的浮浅是一望可知的,它原本不过是“应”的一贴诱导剂,“应”一旦落实,“感”随即变得乏味可弃,唯有当“应”之无着,“感”才需深化,“美”才会焕发

解读: “感”是手段,“应”是目的。当目的(应)达成时,手段(感)就变得多余。只有当目的暂时无法达成,手段才会被无限放大、装饰、玩味,这“玩味手段”的过程,就是审美。


显然,说到底,美的实质全在于维系依存。或者说得更形象一些,“美”无非是“感”与“应”之间失位性联系的一种黏合剂。所以,凡是未及于“应”的“感”都可能呈现为“美感”,而且,感应分裂愈剧者,其感中之美愈丰

解读: 总结美的功能:维系依存。 总结美的量级规律:感应分裂程度与美感丰度成正比。人类作为感应分裂最严重的物种(存在度最低),拥有最丰富的美学体验(艺术、哲学、宗教等)。


于是,只有处在切实与不实之间者为“美”,或者说,只有处在失真而不失实之间者为“美”——这种情形俨如生命的存在处境……【浪漫主义以脱离现实的方式回归现实;现实主义以回归现实的方式脱离现实……宛如随风放起的风筝,沉重的一端执在自然元存手中,轻飏的一端撒出感应代偿之外,执而悠远,飏而无失,是乃“生存”与“审美”的一线之牵。】

解读: 最后用风筝的比喻升华了主题。

  • 风筝线的手中端(沉重):是残酷的自然生存法则(元存)。
  • 风筝的飞翔端(轻飏):是人类绚烂的感官和精神世界(感应代偿)。 美就是那根线,它让我们在精神上飞翔(失位),却又保证我们不脱离生存的根基(不失)。生命本身就是在“真实的匮乏”与“虚幻的补足”之间摇摆,这正是悲剧性与美感的共同来源。

基于 Gemini 3 Pro 深度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