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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弱代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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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演通论》:第十八章 递弱代偿
这种补偿终于落为无效,因为处于更新层位的那个变态了的自身势必要将存在宿性中的缺陷以某种转化形式重复表达出来,甚至使之获得更趋昭彰和放大的效果,从而导致愈益迫切的下一轮补偿要求随之发生。
即是说,补偿所造就的物态跃迁或变质仅仅是物态上的,而物自性——指物的不可克服的自失或自缺的“自发衰变”及“自我摧残”之本性——依然如故。
为了方便起见,我将“补偿”一词换为“代偿”,以示区别。与前者不同,后者与其对象的关系是内在同质的,或者说代偿的对象就是它本身,而且它与自身的递补关系是一种既不得不补又愈补愈失的窘状,所以,此处的概念断不可与病理生理学或民法中使用该词的意思相混淆。
很明显,所谓“愈补愈失”盖出于愈补愈残的缘故,所“失”者,无非是存在效价或存在度之失,是为递弱的渊源和代偿的本质。
至于此,代偿的进程与存在的实现已没有区别,因为一切后衍性存在不外都是代偿性存在;再者,代偿的进程与分化的实现也没有区别,因为日益繁复的后衍性存在者正是代偿性分化的产物;由此演成愈弱的物质其种类愈繁的这样一个花花世界。
但不可忽略而又特别容易忽略的是,在代偿进程的每一步骤之间都暗含着一个重要而又微妙的区别,那就是故旧存在与代偿存在的度的差异。【这“度”的差异便是**“物”的分别和“质”的所在**,亦即“度”的流变就是“否定即规定”或“规定即否定”(斯宾诺莎语)。】
也就是说,在宇宙存续的演化历程上,存在度作为一个变项势将无可逆转地逐步下滑。或者反过来说也一样,正是由于存在度无可逆转地趋于下倾,才有了代偿函项的相应增势和物存形态的丰化历程。
由此达成递弱代偿的创世法则。
精要分析
1. 核心要点
本章正式确立了全书的基石——“递弱代偿”法则(The Law of Decreasing Existence and Increasing Compensation)。王东岳在此阐明了演化的本质并非单纯的机能完善,而是一个存在度不可逆流失(递弱)导致属性日益丰厚(代偿)的“愈补愈失”的过程,指出万物的丰富性实则是其存在效价衰微的病态表达。
2. 关键解析
本章的论证逻辑极其严密,主要包含三个层面的概念转换与定性:
- 从“补偿”到“代偿”的术语重构:作者特意将常规的“补偿”概念升级为“代偿”。常规补偿往往指外部修补,而“代偿”在这里指内在的结构性重塑。存在者本身就是代偿的产物,其新增的属性(如智慧、感知、结构)不是为了“更好”,而是为了在更脆弱的存在基质上“苟存”。
- “愈补愈失”的悖论逻辑:这是递弱代偿的核心辩证法。通常认为进化是获得能力(补),但在王东岳看来,每一次属性的增加(补)都是因为存在度的进一步降低(失)。属性越多,证明其内在的“自失”越严重。代偿不是收益,而是负债的证明。
- 存在度作为衡量万物的标尺:文章明确指出,物种之间的差异、物质形态的演变,本质上都是“存在度”这一指标的滑动。宇宙演化史就是一部存在度不断下滑、导致代偿函项(复杂性)不断上升的历史。
3. 全文拆解
这种补偿终于落为无效,因为处于更新层位的那个变态了的自身势必要将存在宿性中的缺陷以某种转化形式重复表达出来,甚至使之获得更趋昭彰和放大的效果,从而导致愈益迫切的下一轮补偿要求随之发生。
解读: 演化(变态)并不能彻底解决存在的危机。新的形态(如从单细胞进化为多细胞)虽然暂时维持了生存,但它继承了前体不稳定的本质,并将这种“存在缺陷”放大。越是高等的生物,其依赖条件越苛刻,生存危机反而越“昭彰”,迫使它必须寻求更进一步的复杂化生存策略,形成恶性循环。
即是说,补偿所造就的物态跃迁或变质仅仅是物态上的,而物自性——指物的不可克服的自失或自缺的“自发衰变”及“自我摧残”之本性——依然如故。
解读: 区分了现象(物态)与本质(物自性)。无论物质形态如何进化(从粒子到原子,再到生物),其根本的“趋于灭亡”和“不稳定性”(熵增/自发衰变)的本性从未改变,甚至变本加厉。演化只是换汤不换药的挣扎。
为了方便起见,我将“补偿”一词换为“代偿”,以示区别。与前者不同,后者与其对象的关系是内在同质的,或者说代偿的对象就是它本身,而且它与自身的递补关系是一种既不得不补又愈补愈失的窘状,所以,此处的概念断不可与病理生理学或民法中使用该词的意思相混淆。
解读: 这是一个定义性的段落。王东岳赋予“代偿”以哲学本体论的含义。它不是外在的修补(如修车),而是内在的构成(如长出肺来呼吸)。“代偿的对象就是它本身”意味着:我们的身体、器官、精神,本身就是用来填补存在度缺失的材料。这是一种绝望的处境:为了活下去必须增加属性(不得不补),但增加属性意味着变得更脆弱、更依赖环境(愈补愈失)。
很明显,所谓“愈补愈失”盖出于愈补愈残的缘故,所“失”者,无非是存在效价或存在度之失,是为递弱的渊源和代偿的本质。
解读: 明确界定了“失”的含义。失去的不是属性,而是“存在度”(稳定性、时空跨度、存续能力)。越是进化的物种,其存在基础越“残缺”。这就是“递弱”的来源,而为了应对这种残缺所展现出的形态,就是“代偿”。
至于此,代偿的进程与存在的实现已没有区别,因为一切后衍性存在不外都是代偿性存在;再者,代偿的进程与分化的实现也没有区别,因为日益繁复的后衍性存在者正是代偿性分化的产物;由此演成愈弱的物质其种类愈繁的这样一个花花世界。
解读: 这是一个宏大的本体论统一:存在 = 代偿 = 分化。宇宙中后期出现的一切事物(后衍性存在),本质上都是“代偿物”。为什么世界如此丰富多彩(花花世界)?不是因为世界越来越好,而是因为物质越来越弱,必须通过无限的分化和多样性来分摊生存压力。繁荣是虚弱的伪装。
但不可忽略而又特别容易忽略的是,在代偿进程的每一步骤之间都暗含着一个重要而又微妙的区别,那就是故旧存在与代偿存在的度的差异。【这“度”的差异便是**“物”的分别和“质”的所在**,亦即“度”的流变就是“否定即规定”或“规定即否定”(斯宾诺莎语)。】
解读: 引用斯宾诺莎来解释“质”的来源。物质和物种之间的本质区别,其实就是“存在度”的数量差异。每一种特定的“质”(比如石头的质、人的质),都是因为存在度下降到某个特定刻度时,被该刻度的限制所“规定”出来的形态。
也就是说,在宇宙存续的演化历程上,存在度作为一个变项势将无可逆转地逐步下滑。或者反过来说也一样,正是由于存在度无可逆转地趋于下倾,才有了代偿函项的相应增势和物存形态的丰化历程。
解读: 总结了全书最核心的函数关系:存在度(Degree of Existence)与代偿量(属性/复杂性)成反比。存在度的下降是因(自变量),万物形态的复杂化是果(因变量/代偿函项)。宇宙演化的动力是负向的,是衰减驱动了创新。
由此达成递弱代偿的创世法则。
解读: 盖棺定论。至此,王东岳完成了对宇宙演化根本规律的哲学命名。这不仅是生物学的规律,更是物理学乃至整个存在论的底层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