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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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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演通论》:第九十八章 理想逻辑
理想逻辑——这里所说的“理想”姑且不与任何乌托邦式的“愿望”相干,而是指超然于感性直观和知性判断之上的一种思维方式。“理想”者,“纯粹推理之想”的称谓,即起之于“理”,又终之于“理”的纯思想的过程,是乃典型意义上的理性逻辑或理性逻辑的高级形态。
这个“纯思想的过程”,也就是黑格尔认为高于“辩证理性”或“辩证逻辑”的所谓**“思辨理性”或“思辨逻辑”,一望而知,它的前体代偿基础或对应代偿词项应该是动物的“识辩知性”或“识辩逻辑”**。
【这样讲,很有些像黑格尔逻辑学的复述,不过读者若能耐心钻研下去的话,一定会发现其间所含的是全然不同的内核。由此也可以明白,我在上一章(第九十七章)第一段中对黑格尔逻辑学的正面评价所指者何。尽管许多人对黑格尔逻辑的批判与我恰恰相反:他们较多地赞扬他的辩证法,却一口咬定他的出发点及其终止点是不值一提的。】
即是说,“理性逻辑”必定是对“知性逻辑”的超越和扬弃,但这种“扬弃”不是向知性的反面莫名其妙地转化,而是对知性本身的自然代偿和顺势发扬。
由于既往所谓的“理性”早已被各种五花八门的哲学奢论弄成了一个神秘的空洞,因此,我们有必要首先描绘出理性势态的大体形象**:**
哥白尼的天文学革命,是对托勒密的直观天文体系的否定,太阳东升西坠绕地而行的感觉其实正是造成谬误的基础;
保持物体处于直线匀速运动状态并不需要力,改变物体的运动状态,譬如使之静止反而需要外力的干预,这一与经验完全背反的逻辑变革正是从伽利略到牛顿的经典力学得以创立的起点;
爱因斯坦更是以“观察者如果以光速运行”为前提假设,通过理想实验对麦克斯韦方程由以确立的“以太参考系”提出质疑,从而建构起现代物理学的基础理论体系,即相对论学说。
有意思的是,托勒密的体系主要源自“感官上的事实”;哥白尼的体系亦须借助于“观察”来辅导“逻辑运筹”;而伽利略仅受摆的等时性和斜面实验这样一些简单现象的启发就精确地计算出著名的自由落体定律;乃至爱因斯坦,“观察”和“实验”都已成为与感官无涉的逻辑结构内部的事情了。
于是,仿佛唯独那些充斥着种种佯谬的“逻辑推导”最有可能趋近于“真理”,仿佛人类认知史的进化就是一个从“眼见为实”向“逻辑为证”的方向发展的进程。若然,则“符合逻辑”便是最深刻的“符合事实”,或者说,“逻辑比事实更真实”这句看似笑谈的格言竟然可能是精神演运的一种趋势——是乃“理性逻辑”的特定状态和渊源。
【为了避免不应有的误会,请注意如下三点声明**:**
第一,理性并不从根本上脱离感性,反而恰恰是感性的发展或感性基础上的发展,须知知性本来就包含着感性,或者说,知性本来就是“对感性素材的本能整合性感知”(参阅第九十一章和第九十六章);
第二,上述例证仍然只是一个缩影式的比拟,如前所述,实际的演化过程要经历亿万年以上的自然史和百万年以上的古人类史才能够实现;
第三,严格说来,理想逻辑的发扬并不仅仅限于科学时代,实际上,发生在远古氏族和部落中的一切原始宗教,例如从图腾到人神之类,都可以视为理想逻辑或理想模型式表象的初衷。】
这意味着,倘若感性和知性仅仅是某种失真于对象的属性耦合之本真,则理性也就同样是一种失真于表象的感应属性之延展。然而正由于它们都是自然客体属性的代偿体现或自然客体属性的存在本身,因此它们无疑都是“真理”的直接显现,当然也是对“真理”的间接背离。
于是,我们可以就理性逻辑——亦即“理想逻辑”——的本体状态给以如下概括:
a.如果理性逻辑渊源于感性逻辑和知性逻辑之中,则它们当然禀赋着一脉相承的统一规定性,由此决定了理想逻辑势必与其前体逻辑之间存在着某种丝丝扣合的运动定律;
b.超越于感性耦合及知性本能之硬化程式的理性思维,自是感应属性进一步致虚代偿的极品,由此决定了理想逻辑必有较其前体逻辑更显可塑的“伪在”运动质态;
c.致虚演动的思维可塑性,造成某种业已摆脱感应载体之束缚的不踏实的“独进”态势,由此决定了理想逻辑必然呈现出浮嚣夸张的“危在”运动向度;
d.逻辑可塑性是超时空的高度代偿方式,它体现着感应载体自身之条件依赖性日益加剧的程度,由此决定了理想逻辑必须深广地追索“存在”的运动函量;
e.既然理性化的“logic”就是自然化的“logos”的终极结晶,则所谓的“真理”就是等价代偿原理或等价代偿产物,由此决定了理想逻辑必将以“穷尽其知”作为“穷尽其存”的运动归宿。
以下各章即是上述各论点的展开。
精要分析
我是王东岳“递弱代偿”哲学体系的深度研究者。以下是对《物演通论》第九十八章“理想逻辑”的精要分析。
1. 核心要点
本章正式定义了人类理性的最高形态——“理想逻辑”(即理性逻辑)。指出理性并非脱离感性的空中楼阁,而是感应属性致虚代偿的极致形态,其演化特征是从“眼见为实”向“逻辑为证”的转变,虽然离客观本真(客体)越来越远,但对主体的代偿效力(求存)却越来越强。
2. 关键解析
本章在《物演通论》认识论部分具有承上启下的枢纽作用,主要包含以下逻辑构建:
- 概念界定:“理想逻辑”之“理想”,非指乌托邦,而是指Idea(观念/理念),即纯粹思维的推导演运。它是继“感性”、“知性”之后的第三级认知代偿。
- 演化路径:王东岳通过科学史(托勒密→爱因斯坦)证明,人类认知的进步过程,实际上是一个**“感官退位,逻辑上位”**的过程。越高级的认知,越依赖纯粹的逻辑模型(如理想实验),而非直接感官经验。
- 代偿本质:提出惊世骇俗的论断——“逻辑比事实更真实”。在递弱代偿原理下,生存度越低,所需的感应属性(认知)越“虚”。理性逻辑虽然是主观对客观的深度扭曲(失真),但这种“扭曲”恰恰是主体维持生存所需的“等价代偿”。
- 五大定律(a-e):本章末尾总结了理性逻辑的五项本体状态,揭示了理性具有极高的可塑性(伪在)、动摇性(危在)以及求全性(试图穷尽存在),预示了人类知识体系必然走向崩溃与重构的宿命。
3. 全文拆解
理想逻辑——这里所说的“理想”姑且不与任何乌托邦式的“愿望”相干,而是指超然于感性直观和知性判断之上的一种思维方式。“理想”者,“纯粹推理之想”的称谓,即起之于“理”,又终之于“理”的纯思想的过程,是乃典型意义上的理性逻辑或理性逻辑的高级形态。
解读: 开宗明义,为“理想逻辑”正名。这里的“理想”对应哲学史上的Idea(理念),指脱离了具体形象和简单判断的纯粹抽象思维。它不再依赖外界刺激的直接输入,而是在大脑皮层内部进行符号与概念的自我推演。这是人类特有的、最高级的代偿性认知属性。
这个“纯思想的过程”,也就是黑格尔认为高于“辩证理性”或“辩证逻辑”的所谓**“思辨理性”或“思辨逻辑”,一望而知,它的前体代偿基础或对应代偿词项应该是动物的“识辩知性”或“识辩逻辑”**。
解读: 将本理论与黑格尔哲学对接,同时指出其生物学根基。黑格尔眼中的“思辨理性”是绝对精神的自我运动,而王东岳将其还原为生物演化链条上的一环:从低等动物的“识辩知性”(简单的区分与识别)演化而来的高级代偿功能。理性不是神赐的,是由于“知性”不足以维持人类生存而被迫增生的。
【这样讲,很有些像黑格尔逻辑学的复述,不过读者若能耐心钻研下去的话,一定会发现其间所含的是全然不同的内核。由此也可以明白,我在上一章(第九十七章)第一段中对黑格尔逻辑学的正面评价所指者何。尽管许多人对黑格尔逻辑的批判与我恰恰相反:他们较多地赞扬他的辩证法,却一口咬定他的出发点及其终止点是不值一提的。】
解读: 这是一个注脚。王东岳强调,虽然形式上借用了黑格尔的逻辑分层,但内核截然不同。黑格尔是为了论证“精神的胜利”,王东岳是为了论证“存在的衰微”(递弱)。黑格尔认为逻辑的终点是绝对真理,王东岳认为逻辑的终点是“失真”的极致和存在的临界点。
即是说,“理性逻辑”必定是对“知性逻辑”的超越和扬弃,但这种“扬弃”不是向知性的反面莫名其妙地转化,而是对知性本身的自然代偿和顺势发扬。
解读: 强调演化的连续性。理性不是凭空产生的,它是知性(Understanding)在面对更复杂的生存困境时,不得不进行扩展和深化的产物。它是“感应属性”量的增加,用以弥补主体存在度的进一步流失。
由于既往所谓的“理性”早已被各种五花八门的哲学奢论弄成了一个神秘的空洞,因此,我们有必要首先描绘出理性势态的大体形象**:** 哥白尼的天文学革命,是对托勒密的直观天文体系的否定,太阳东升西坠绕地而行的感觉其实正是造成谬误的基础; 保持物体处于直线匀速运动状态并不需要力,改变物体的运动状态,譬如使之静止反而需要外力的干预,这一与经验完全背反的逻辑变革正是从伽利略到牛顿的经典力学得以创立的起点; 爱因斯坦更是以“观察者如果以光速运行”为前提假设,通过理想实验对麦克斯韦方程由以确立的“以太参考系”提出质疑,从而建构起现代物理学的基础理论体系,即相对论学说。
解读: 用科学史的三大里程碑(哥白尼、牛顿、爱因斯坦)来具象化“理性逻辑”的特征:反直观。
- 托勒密体系符合直观(眼见太阳动),却是“错”的。
- 牛顿定律违反直观(日常经验中不推物体就会停),却是“对”的。
- 爱因斯坦完全依赖大脑中的“理想实验”(光速飞行),彻底脱离感官验证。 这说明:越高级的真理,越背离感官经验。
有意思的是,托勒密的体系主要源自“感官上的事实”;哥白尼的体系亦须借助于“观察”来辅导“逻辑运筹”;而伽利略仅受摆的等时性和斜面实验这样一些简单现象的启发就精确地计算出著名的自由落体定律;乃至爱因斯坦,“观察”和“实验”都已成为与感官无涉的逻辑结构内部的事情了。
解读: 揭示了**“感性退缩,理性扩张”**的演化趋势。从完全依赖观察(托勒密),到观察辅助逻辑(哥白尼),再到逻辑主导(伽利略),最后到逻辑自洽即可(爱因斯坦)。这证明了在递弱代偿的进程中,主体为了处理极大的信息量,不得不建立起一套独立于外界的纯逻辑系统。
于是,仿佛唯独那些充斥着种种佯谬的“逻辑推导”最有可能趋近于“真理”,仿佛人类认知史的进化就是一个从“眼见为实”向“逻辑为证”的方向发展的进程。若然,则“符合逻辑”便是最深刻的“符合事实”,或者说,“逻辑比事实更真实”这句看似笑谈的格言竟然可能是精神演运的一种趋势——是乃“理性逻辑”的特定状态和渊源。
解读: 这是本章的核心洞见。为什么“逻辑比事实更真实”?因为这里的“事实”通常指感官表象,而感官表象在复杂生存环境中已不足以指引生存。“逻辑”构筑的模型虽然是主观虚构的(致虚),但它比感官提供了更广泛的适应性和预测力(代偿)。 因此,对于求存的主体而言,逻辑模型具有更高的“真实度”(即有效性)。
【为了避免不应有的误会,请注意如下三点声明**:** 第一,理性并不从根本上脱离感性,反而恰恰是感性的发展或感性基础上的发展,须知知性本来就包含着感性,或者说,知性本来就是“对感性素材的本能整合性感知”(参阅第九十一章和第九十六章); 第二,上述例证仍然只是一个缩影式的比拟,如前所述,实际的演化过程要经历亿万年以上的自然史和百万年以上的古人类史才能够实现; 第三,严格说来,理想逻辑的发扬并不仅仅限于科学时代,实际上,发生在远古氏族和部落中的一切原始宗教,例如从图腾到人神之类,都可以视为理想逻辑或理想模型式表象的初衷。】
解读: 三点防误读声明:
- 发生学根源:理性不是空中楼阁,其底层素材仍源于感性,是感性的“变态”发展。
- 时间尺度:科学史只是几百年的缩影,这种逻辑代偿的演化跨度其实长达百万年。
- 广义理性:理性不仅指现代科学,原始宗教、神话也是一种“理想逻辑”(建立抽象模型解释世界),虽然粗糙,但本质一样是脱离感官的逻辑建构。
这意味着,倘若感性和知性仅仅是某种失真于对象的属性耦合之本真,则理性也就同样是一种失真于表象的感应属性之延展。然而正由于它们都是自然客体属性的代偿体现或自然客体属性的存在本身,因此它们无疑都是“真理”的直接显现,当然也是对“真理”的间接背离。
解读: 回归本体论。
- 失真:感性是对客体的扭曲(如把光波扭曲为颜色),理性是对感性表象的再扭曲(把颜色抽象为频率数值)。
- 双重性:既是“真理”(因为它有效地代偿了主体的存在,是自然属性的显现),又是“背离”(因为它离客体的原貌越来越远)。知越深,离真越远,但代偿效力越强。
于是,我们可以就理性逻辑——亦即“理想逻辑”——的本体状态给以如下概括:
解读: 以下五点是后续章节(全书逻辑推导部分)的总纲,极为重要。
a.如果理性逻辑渊源于感性逻辑和知性逻辑之中,则它们当然禀赋着一脉相承的统一规定性,由此决定了理想逻辑势必与其前体逻辑之间存在着某种丝丝扣合的运动定律;
解读: 连续性原理。理性不能违背基本的感性直观逻辑(如排中律的根源在于感性的二元对立),高级逻辑包含低级逻辑。
b.超越于感性耦合及知性本能之硬化程式的理性思维,自是感应属性进一步致虚代偿的极品,由此决定了理想逻辑必有较其前体逻辑更显可塑的“伪在”运动质态;
解读: 可塑性/伪在性。感性(如视觉)是硬化的,很难改变;但理性思维(如科学理论)是极易改变的。越高级的代偿,越虚幻,越容易发生变异和重构(伪在)。
c.致虚演动的思维可塑性,造成某种业已摆脱感应载体之束缚的不踏实的“独进”态势,由此决定了理想逻辑必然呈现出浮嚣夸张的“危在”运动向度;
解读: 危险性/动摇性。因为理性脱离了生理载体的硬性束缚(你可以想象任何东西,哪怕是荒谬的),这种自由度带来了巨大的不稳定性。人类的意识形态、理论模型极其容易出错和崩溃,这就是“危在”。
d.逻辑可塑性是超时空的高度代偿方式,它体现着感应载体自身之条件依赖性日益加剧的程度,由此决定了理想逻辑必须深广地追索“存在”的运动函量;
解读: 依赖性/广延性。主体越弱,对外部条件的依赖就越多。理性逻辑必须处理跨越时空的庞大信息量(追索存在的运动函量),才能勉强维持这个脆弱主体的生存。
e.既然理性化的“logic”就是自然化的“logos”的终极结晶,则所谓的“真理”就是等价代偿原理或等价代偿产物,由此决定了理想逻辑必将以“穷尽其知”作为“穷尽其存”的运动归宿。
解读: 终极宿命。所谓的“真理”,不过是主体为了补足自身存在缺陷而产生的“等价代偿物”。因此,理性逻辑的目标是“全知”(穷尽其知),但这恰恰意味着主体走向了“存在”的终点(穷尽其存)。知识的极限,就是存在的尽头。
以下各章即是上述各论点的展开。
解读: 预告后续章节将分别详细论证上述a、b、c、d、e五点,构建完整的逻辑哲学体系。